清晨六点十五分

闹钟响起的前一分钟，林小满已经睁开了眼睛。这是她连续第十七天在闹钟响起前自然醒来——自从开始求职，她的生物钟就自动调整成了"失业者模式"。窗外，城中村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楼下早点摊的豆浆机已经开始嗡嗡作响，混合着环卫工扫地的沙沙声，构成这座城市最原始的晨曲。

小满盯着天花板上蜿蜒的水渍，那形状今天看起来像个扭曲的问号。她伸手摸向枕边的手机，冰凉的屏幕照亮了她憔悴的脸。三条未读消息像三把尖刀：

母亲发来的60秒语音方阵（不用点开就能猜到内容：相亲安排+公务员考试信息）

班长催交就业协议的群公告（附带未就业同学名单，她的学号被标红）

中国移动的欠费提醒（余额不足3元，即将停机）

"又来了..."她叹了口气，拇指悬停在母亲那个穿着玫红色旗袍、站在县城照相馆布景前的头像上方。这个头像四年没换过，就像母亲的思想一样停滞不前。锁屏壁纸还是毕业照，照片里她举着"优秀毕业生"证书笑得灿烂，谁能想到三个月后这张纸会沦为废品回收站里的沧海一粟。

第七次面试失败

上午九点十七分，小满站在"创想未来"科技有限公司的玻璃门外。这是家成立不到两年的创业公司，招聘海报上夸张地写着"寻找改变世界的伙伴"，但前台墙上的营业执照显示注册资本只有50万，办公面积还不如她大学的教研室大。

"林小姐是吧？"涂着橘红色唇膏的人事专员从电脑后面抬起头，指甲上的水钻反射着刺眼的光，"王总临时有个视频会议，你先填下表。"

小满接过表格，发现是张复印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模糊表格，边角还沾着咖啡渍，第三行"期望薪资"那里有明显的涂改痕迹。她坐在会客区的塑料椅上，悄悄观察着办公室——六张工位挤在不到三十平的空间里，墙上贴着"狼性团队""加班是福报"的标语，饮水机旁边的垃圾桶塞满了泡面盒，一只蟑螂正从桶边快速爬过。

"你的作品集呢？"王总终于出现时，连正眼都没看她，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煎饼果子。

小满慌忙从包里取出平板电脑："这是我为校园活动做的策划案，还有在星辰文化实习时的项目报告..."

"星辰文化？"王总突然来了兴趣，油腻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留下指纹，"你认识李总监吗？"

"李总监是我实习时的部门领导。"小满感到一丝希望，想起那个总爱穿polo衫的中年男人。

"老李啊！"王总一拍大腿，煎饼的葱花掉在西装裤上，"上周我们还一起打高尔夫呢！"他翻着小满的简历，突然皱眉，"不过你这专业...中文系？我们需要的是能直接创造价值的，比如市场营销或者计算机专业的..."

面试在十五分钟后草草结束。王总最后说的话是"有消息会通知你"，但小满已经能从他不耐烦的表情读出结果。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透过缝隙看见前台小妹正在往她的简历上画叉，然后随手丢进了碎纸机旁边的文件筐。

地铁上的崩溃

正午十二点四十三分，地铁二号线拥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小满抓着吊环，身体随着车厢晃动而摇摆。手机屏幕亮起，是第七封拒信：

【感谢参与面试，但您的经历与岗位要求不符】

泪水突然涌上眼眶。她拼命眨眼，不想在公共场合出丑。对面座位上，一个穿校服的女生正在翻看《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铅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小满想起五年前的自己，那个在县城中学路灯下背书的女孩，以为考上985就能改变命运。

"终点站到了，请所有乘客..."机械女声响起。小满茫然地跟着人流下车，发现自己来到了城市最繁华的CBD。玻璃幕墙大厦像巨人般矗立，西装革履的白领们步履匆匆。她低头看看自己起球的西装外套和开胶的皮鞋，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误入盛宴的乞丐。

意外的重逢

下午两点零八分，小满站在CBD便利店的冰柜前，犹豫要不要买第二个饭团——余额宝里还剩327.61元，距离下次面试还有三天。收银台边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今年高校毕业生达1076万，就业形势严峻..."

"林...小满？"

一个迟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小满转身时，差点撞上来人手中的冰美式。抬头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徐志远，大学时的风云学长，曾经的学生会主席。他比毕业典礼时瘦了不少，下颌线像刀削般锋利，深蓝色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和一块低调的百达翡丽。

"学长？"小满下意识整理了下刘海，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的妆容已经被汗水晕开，睫毛膏可能已经晕成了熊猫眼。

徐志远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最后定格在她手中的简历上："在找工作？"

"刚面试完。"小满把简历往身后藏了藏，纸张因为反复折叠已经出现裂痕，"学长在这附近上班？"

"星辰科技，22楼。"徐志远指了指头顶那座最高的玻璃大厦，"正好我们市场部在招管培生。"

小满的心跳突然加速。星辰科技，那可是市值百亿的上市公司，去年校招时只招了十个清北毕业生。

"不过..."徐志远犹豫了一下，"工作强度很大，经常加班到凌晨。"

"我不怕加班！"小满脱口而出，随即红了脸。这句话听起来太像走投无路者的哀求。她急忙补充："我在星辰文化实习时经常加班做项目..."

徐志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记得你在校报写过一篇关于AI伦理的文章？《技术狂欢下的人文失语》"

那是大三时的课程作业，小满几乎要忘了。"随便写的，当时为了凑学分..."

"我们程副总很喜欢思考这类问题。"徐志远掏出手机，"方便的话，简历发我一份？我转给HR。"

小满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找出最新打印的简历，纸张因为反复取放已经有些软塌。徐志远接过时，她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上的戒痕——听说他毕业后去了英国，难道已经离婚了？

母亲的电话风暴

下午三点二十分，小满坐在星巴克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摆着杯已经凉掉的美式。这是她今天最大的奢侈消费，只为使用这里的免费WiFi继续投简历。窗外，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女生正对着手机发脾气："这个季度的KPI必须完成！"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母亲的视频通话请求像警报般闪烁。小满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面试怎么样？"母亲的脸挤满屏幕，背景音里能听见父亲咳嗽和电视机里的抗日神剧对白。

"还在等消息。"小满含糊其辞，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咖啡。

"王阿姨介绍的税务局那个岗位，你到底考虑得怎么样？"母亲的声音突然提高，"人家说了，只要笔试过了，面试就是走个形式！"

"妈！"小满打断她，"我想做和专业相关的工作。"

"相关？"母亲冷笑一声，"你二姨夫说了，现在中文系毕业就是高级文盲！还不如当初报师范..."

小满盯着咖啡表面凝结的油脂，想起大二那年获得全校辩论赛冠军时，母亲在家族群里连发了八个红包。而现在，那些荣誉仿佛从未存在过。

"对了，"母亲突然压低声音，"周末的相亲别忘了。对方是市立医院的骨科医生，家里有三套..."

"我找到工作了！"小满突然说，"星辰科技，上市公司。"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工资多少？有五险一金吗？能解决户口吗？有员工宿舍吗？年终奖几个月？"

小满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自己除了公司名字外一无所知。就在这时，一条微信消息弹出：

【徐志远】明天上午十点有空吗？HR总监想见你

命运的转折

次日清晨五点，小满就醒了。她花了四十七分钟挑选衣服，试遍了衣柜里所有能穿的搭配，最终决定穿那件最朴素的米色衬衫——既不会太张扬，又不会显得太寒酸。化妆时手一直在抖，眼线画歪了三次，粉底也打得比平时厚，试图遮盖黑眼圈。

九点十五分，她站在星辰科技大厦楼下。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刺得眼睛发痛，西装裤下的双腿微微发抖。旋转门里走出的精英们个个昂首挺胸，女职员们踩着高跟鞋如履平地，让小满自惭形秽。

"放轻松。"徐志远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递给她一瓶冰水，"只是初面，HR李总监人很好。"

电梯上升的三十秒里，小满数着自己的心跳。徐志远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让她想起大学时在图书馆熬夜备考的日子，那些以为努力就会有回报的天真时光。

出乎意料的是，面试出奇顺利。HR李总监是个笑容温和的中年女性，问的问题都在小满准备范围内："为什么选择我们公司？""遇到工作压力怎么排解？"当谈到薪资期望时，小满谨慎地说："按照公司管培生标准就好。"

"徐主管特别推荐你。"李总监翻着她的简历说，"说你在校期间担任学生会宣传部长时表现很突出，还获得过市级优秀毕业生。"

小满偷偷瞄了眼徐志远，后者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平板。她突然想起大三那年学生会竞选，自己明知内定结果还是认真准备了演讲。原来台下昏昏欲睡的评委席里，有人记住了她的表现。

家庭群的狂欢

走出公司大楼时，小满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阳光依然刺眼，但此刻却像聚光灯般令人愉悦。她掏出手机，在"幸福一家人"群里发了条消息：

"我通过星辰科技的面试了，下周入职。"

三秒钟后，母亲的电话打了进来。小满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妈妈"二字，第一次没有感到胃部抽搐。她按下接听键，耳边传来母亲喜极而泣的声音：

"我就知道我女儿最棒！你爸高兴得都站起来了！"背景音里父亲在喊："问问工资多少？有五险一金吗？"

"税前六千，五险一金齐全。"小满报出HR提到的数字。

"六千！"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比县里公务员高两倍！对了...你们公司有单身男同事吗？条件好的那种？"

小满无奈地笑了，抬头看见徐志远站在大厦门口，正在和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交谈。阳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恍如隔世。